坐着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,起身朝医尘雪走去。昨晚的一幕忽然在脑海闪过,下意识地,医尘雪往后避了点距离。司故渊斜了眼他脚下,又抬了眼,探究一般看他。做贼心虚的人偏头咳了几声,像是受了冷。眼角余光里,他看见前面的人转了方向。再抬头时,一个手炉递了过来,是他先前搁在窗台上的那个。医尘雪手上还捧着花糕,他看着那手炉,唇抿成了一条直线。他跟司故渊相对而站好一会儿,也没伸手接那暖手的炉子。司故渊将手炉塞到他怀里,拿了花糕放到坐榻的矮桌上去,转身对他道:“是给你的,不用护着。”“嗯?”医尘雪本来还在看那花糕,闻言一愣,反应了一会儿才问,“给我?为什么? ”“谢礼。”司故渊一脸冷然。如此板正的道谢,也就只有他了。医尘雪笑了下:“道长,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的?”司故渊看了他一眼,默了一瞬才沉声道:“陈家。”这么一说,医尘雪便明白了。在陈家那日,他装晕时还不忘将花糕塞到司故渊怀里护着,后来更是一个人将那花糕吃了个干净,连半块也不曾分给人家。于是医尘雪就知道了,刚才这位道长看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。他笑起来:“道长,你刚才是想说我记性不好吗?”司故渊没答。医尘雪了然,眼尾的笑意更深了:“那怎么又改了口呢?”道长依然无话可说。刚进屋时是医尘雪恹恹的不肯说话,这会儿不说话的换了人,医尘雪心情大好。这位道长有时一句话就能堵得他哑口无言。记性不好,耳朵不好,眼神不好,医尘雪在他这里受过的埋汰可不少,难得有他把人问得无言以对的时候。医尘雪颇为骄傲地扬了眉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,此间,他眉眼间神采飞扬,已然盖过满身冲天的病气。此时此刻,他才真的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长街上明亮的少年郎。司故渊静静看着他,未发一语。 幼妹院子里枯枝残叶没有生气, 却时常有鸟雀停在窗前的枝桠上。医尘雪在小事上又不大讲究,护花铃也没让人解下来,深秋了都还挂着, 鸟雀一落下来就被铃响惊得四散飞走。医尘雪守着那株开花的白梅,坐在桌案前画着纸傀,才绘了眉眼, 知鸢便来报他,说司家挂了白。笔尖一顿,纸人额上洇开一片浓墨,本就不讲究的印记这下直接毁了。医尘雪抬了眼问:“陈家呢?”有此一问,知鸢也知道自家主子怕是早就有了预料。她如实道:“陈二公子死了,听说是得了疯病, 夜里掉进水里淹死的,第二日发现时人都泡得胀白了。”
医尘雪默了片刻,又道:“司兰卿去看过他了。”他像是早知会如此, 语气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。“是。”知鸢说到底只是纸傀, 说及生死之事脸上也没什么情绪,“回来的第二日就病了, 没撑几日,司家的棺木就进了门了。”医尘雪点了下头,表示他知道了。“主子。”知鸢有些迟疑地叫了他一声, 但后面却没话了。过了会儿,医尘雪抬了头:“想问什么便问吧。”“主子既然在意陈家和司家的事,为何不让我去盯着,直到今日才让我出去打听。”若是她一早就注意着陈司两家的动向, 兴许陈家那个公子就不会死, 司家那位小姐也能免一场大病, 不至于丢了性命。自家主子虽不是什么好善乐施之人,但向来容易心软,先前才会应下司家夫妇的请求,救了他们女儿一命。既愿意救命,缘何在听到二人的死讯时又一脸淡漠?像是早知会有这么一天。可知道有这一天,又为何要答应司家夫妇去救人?实在太过矛盾。都说她是主人手下最聪明的纸傀,可光是这一点她就想不通。“知鸢啊。”医尘雪叹了一声,“你家主子也是会害怕的。”知鸢更加不解:“主子……害怕什么?”纸傀之于傀师,一方为仆,一方为主。害怕什么,这样的问题过于私人,大多数的纸傀都不敢这么问主人。但医尘雪很纵着自己做出来的纸傀。这一点在流苏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,日子久了,知鸢也学着不大避讳,很多事都敢问。像现在,她只是自然而然的就问出了这句话,不会去考虑是否逾矩。而医尘雪更是个眼里没规矩的人,他说:“怕死啊……”其实医尘雪自己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了。他如今不大惜命,也不怕肩上的天谴印再重些,所以那日才会给司兰卿留了警示。可他明明知道,那样的警示不足以救回司兰卿的命,却没再有别的作为。不曾让人看顾陈司两家,也不曾去问发生了什么。说到底,他终究是先给自己留了后路和生机。从冰棺醒来那日,他本以为自己会再一次死在烬原,他甚至觉得那样还挺好。但他逢见了一点春,为此苟延残喘活了好几年。可依然是没意思的,他在这世上,同行尸走骨没有两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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