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没等他打量出个究竟,他余光里就先瞥见了一点别的东西。半人高的走马灯缓缓转动,一只鬼魂无声无息地从火光里飘了过去。寻常人看不到也碰不到那些东西,医尘雪现如今虽比寻常人还要无用些,但好歹灵根没断干净,对于邪祟鬼魂这些东西还是很敏感。那鬼魂手里并无青灯,估摸着是他们在椿都边界碰见过的。而医尘雪有强烈的直觉,即便只是一眼,他也敢笃定,那鬼魂是最后不肯接他石子的那一只。出于连医尘雪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的原因,他此时的好奇心十分强盛。不仅如此,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一个很微妙的巧合。那只鬼魂所去的方向同裴家人走的是同一个。难不成,那鬼魂也是去裴家?生前旧地,是裴家么?医尘雪思索不得解。于是在裴时丰问他们准备去哪儿时,他蹙起眉尖,一脸为难地回了一句:“我们没有去处。”这套说辞太过熟悉,司故渊的视线当即就扫到了他身上。医尘雪笃定这人不会戳穿他,接着编给裴时丰听:“我们本想着,进了椿都便寻个客店住一晚,可我方才想起来,钱物都落在来时的马车上,忘了拿了。”司故渊:“……”携带财物的流苏:…………流苏默默地将钱袋藏好。他始终相信,雪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。“这有什么要紧。”大抵有了手炉的事在前,见识了医尘雪对做过的事转头就忘的本事,裴时丰丝毫没有怀疑。“裴家府宅那么多空屋子,你们想住哪都成,便当是我的答谢了。”“这……”医尘雪似是有些犹豫,“我们如此上门,未免唐突,也太劳烦你们了。”“放心吧。”裴时丰一拍胸脯,“你们救了我们,就算是我哥知道了也会谢你们的。再说了,不过是住上几日的事,有什么麻烦的。”闻言,医尘雪不再推脱,微笑着点了下头:“那就叨扰了。”他又顶着同样的一张笑脸,偏头去问司故渊:“道长,你可要与我们一道去裴家吗?”司故渊将他唇边和眼尾的笑意尽收眼底,未置一词。对望片刻后,他看向一旁没搞清楚状况的裴时丰,语调又冷又正经:“此行未带钱物,叨扰。”闻言,医尘雪唇边笑意更深,转头对流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。 画像裴家府宅修得很大, 只从外面看就已是屋瓦飞檐连绵十里,流苏灯笼挂了一排,俨然气运正盛的模样。
医尘雪站在台阶下, 被檐角的占风铎吸引了目光。那日梦中的场景再次闪过脑海,他不由得想到——那日他与裴塬站在裴家府门口攀谈,那个让他回头的人, 是不是就如他现在一般,站在这台阶之下叫了他的名字?“怎么了?”清冷的嗓音从高处落下来,恍然间与梦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,医尘雪抬眼望去,司故渊正站在台阶上,侧身在看他。因着站在高处, 那人半垂着眼,脸上无悲无喜,身长肩阔地站在那里。那双淡漠的眼眸里, 仿若芸芸众生于他而言都是一样, 惊不起一点波澜。不知是因何而起的错觉,医尘雪忽然想, 他曾经似是也有过那么一刻,如现在一样,微仰着头看过一个人。只是那时, 那人身后不是恢弘府门,而是苍苍云山,冷雾寒松。“怎么了?”一样的话响起,却换了人, 裴时丰不解地看过来。医尘雪倏然回了神, 他轻闭了下眼道:“无事, 只是走得有些累了。”他满身病气,皮肤又白得不似常人,说这话便不会有谁怀疑。裴时丰问他:“那还能走吗?我让他们去取轿撵来。”这裴小公子没什么心眼,医尘雪怕他真叫人来抬他,赶忙摆了手:“不必了,走这两步倒还撑得住。”他说着便要抬脚上台阶,眼尾余光里却晃进来一片苍烟色。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伸到他眼前来。他抬了眼,才发现不知何时,那本来已经上了台阶的人又折了回来,此刻与他只隔了一阶台石。医尘雪说走累了,本就是随口编来的理由,裴时丰当了真便算了,哪知道这位道长也当了真。医尘雪盯着眼前的手看了会儿,本该说一句“不用”,可他连唇都没张,只是默了半晌,便将自己的一只手搭了上去。怀里的手炉已经凉了好一会儿,他手此刻正冷得似冰,常人碰到了即便不躲,也难免不受刺激。可他手伸过去时,司故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,牵了他的手便转了身,拉着他往上走去。他走得不快,正正是医尘雪平时的脚速。直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,手上的那片温热才抽离开去,平白惹得医尘雪愣了下神。而这短短的一瞬,他捧着的手炉又热了起来。等他抬了眼,那人已经转了身,跟着裴时丰进了裴家府门。同行的那几个弟子进了裴家,裴时丰便让他们各自散了,亲自领着医尘雪和司故渊往客卿所住的院子去。医尘雪对裴家里外的模样记忆都不深,但这会儿见了轩榭错落,挡帘布了满廊,又觉得实在熟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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